——郑州丰田“刹车门”事件调查

　　中国质量万里行

　　文/图 张伟龙  本刊记者 刘畅

　　11月初，一段不到4分钟的视频在网上热播，点击量几天内就飙升到30多万。这段视频的标题极其吸引眼球——“丰田车主4S店维权遭暴打，被绑双手扔路边”。视频源自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

　　　　

当地媒体记者在关切地询问被绑后扔在街上的受害者。

　　在视频中，有这样一组镜头——

　　都市频道记者：“能不能先把人解开啊？”

　　聂锦鸽(广汽丰田4S店客服部经理)：“她(被绑女子)是咬了我们，我们没办法，她见谁都咬，你咋办啊。”

　　符瑜(广汽丰田4S店总经理)：“我们的员工只是正当防卫……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们只能说先暂时把他们控制起来。如果证明车子有问题的话，我们会按照国家相关法律对他进行补偿，如果我们打人者真有这种行为的话，我们会移送公安机关进行处理。”

　　“咬人”、“被绑”、“正当防卫”、“为了大家的安全”，这些关键词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调查发现，一起未有结论的丰田汉兰达“刹车失灵”事故，引发了这场匪夷所思的暴力事件。

　　车祸

　　何蕴兴是视频中那辆撞得不成样子的丰田汉兰达车车主。“被绑打的女孩是我堂妹，被绑打的男孩是我在上海公司的一个员工(他以‘弟弟’称呼)。”11月24日，何蕴兴在接受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采访时说。同时，他承认，广汽丰田4S店前的横幅是他找人悬挂，为了保护条幅，也为了自保，他堂妹和弟弟谎称有“传染病”，主要是为了避免遭到4S店工作人员殴打。

　　但他强调：“我是被逼维权。”

　　据何蕴兴自述，他在上海有一家公司，小有成就后，想为家乡做点贡献，遂引来上海的朋友乔勇到其老家河南驻马店投资。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何蕴兴也合伙入股。两人看上了位于驻马店市郊外的一块山地，准备建成规模性花木基地。

　　8月24日，何蕴兴驾着刚买的丰田汉兰达新车，再次前往这一块山地。“看一下地形，准备一下初步的规划。”

　　一同前往的还有上海的朋友乔勇，何蕴兴驾车，乔勇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位朋友。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天上下着小雨，加上回家的路上还在修路，本来的双行道，只放行一条道路。

　　路况不好，虽然三个人都会开车，三人一致决定有着多年驾龄的何蕴兴来驾驶。“开了这么多年车，从来没有出过事故。”何蕴兴很自信。

　　一路上，三人谈笑风生。当汉兰达的前方出现一辆工程车时，和平常一样，何蕴兴采取制动刹车。

　　“当时，车子没有一点反应，我很清楚地记得，因为路况不好，车速并不快。”何蕴兴说。

　　“嘭”的一声，汉兰达直接撞在工程车的尾部。

　　“撞了之后，我知道我还活着，想抬起来胳膊，左胳膊抬起来，可是不管怎样使劲，右胳膊就是不动。”何蕴兴回忆，他看见乔勇躺在副驾驶座位上，脸上、鼻子上、眼睛里全部都是血。后座上的一个朋友也不再动弹了。

　　何蕴兴用左胳膊把右胳膊扎进腰里，用腰带拴起来。

　　“你快点过来，我出车祸了。”何蕴兴给驻马店的朋友打了电话求救。在朋友赶来之前，何蕴兴用左胳膊把乔勇和车上另外一位朋友拉出来。

　　后面的事情，何蕴兴记不起来了。前来救援的朋友后来告诉他：“做了5个多小时的手术，他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天。”

　　“24日晚上出的车祸，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26日了。”何蕴兴说。

　　驻马店中医院的诊断结果是，何蕴兴右臂粉碎性骨折，右脚踝骨骨裂、腰部严重挫伤。乔勇脸部六处骨折，住院的半个月时间，会出现间歇性吐血。

　　在医院休息了一天之后，何蕴兴坐不住了。“这辆汉兰达是3月份才提的新车，满打满算开了五个多月。”何蕴兴说。

　　当初，他正是考虑到和乔勇要开发一个花木基地，才买了这辆越野性能的汉兰达，性价比也比较划算。

　　“买的时候，这款车很畅销，还交了两万块钱的定金，春节前预定的。”何蕴兴摇了摇头，“真是没有想到，会刹不住车。”

　　何蕴兴说，5月份，他开着这辆车曾出现两次“踩空刹车”经历。“一次是在去信阳淮滨的路上，刹车灯亮了，踩刹车踩空了，当时是在酒店的广场前，车速非常慢，没有出现事故。”何蕴兴说，仗着自己的车技好，也没有在意。

　　另一次，是在山西运城。“我在停车，一脚踩下去，刹车没有反应，赶紧又回踩了一脚，才刹住。”何蕴兴说，两次没有在意，8月24日晚上，终酿大祸，两个重伤，一个轻伤。

　　8月27日，何蕴兴再次看到他的爱车时，汉兰达已不堪入目。“才买了几个月的车，刹车刹不住，车撞得这么严重，7个安全气囊只打开了3个。”何蕴兴苦笑着说。

　　他仔细地查看整辆车，保险杠里填充有泡沫，防撞横梁用的是铝合金，直梁薄如铁皮，安全带卡口竟然被拉飞。

　　随即，他拨通了广汽丰田骏驰金水路店的服务电话。

　　“第一次给4S店打电话，检查车辆的是一位毛经理，去了之后踩了几下刹车。”何蕴兴说，“毛经理临走的时候，对我说，刹车硬邦邦的，没有问题。”8月24日晚出车祸，驻马店交警王大兴在勘察现场之后发现，现场没有刹车痕迹。

　　“车在没有打着火儿的情况下，刹车肯定是硬邦邦的，这是常识，谁都知道，丰田简直把我当小孩子耍。”何蕴兴非常生气。　　

4S店的人用干粉灭火器喷车主家属。
  车主亲属看守横幅。 　交涉

　　而此时，何蕴兴的两个朋友一直在床上躺着。何蕴兴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从家里拿的7万块钱，在驻马店中医院里，变成一张张医药单。

　　期间，何蕴兴一直致电4S店，寻求着尽快解决问题。他着急的是，妻子还在武汉的一家医院，已近临产时间。而他几次得到的回复是，“把车拖到4S店检测了再谈。我总是得到这样一句话。”

　　9月11日，何蕴兴儿子出生，他连夜从驻马店赶往武汉。8月24日晚上的车祸，妻子还一直蒙在鼓里。

　　在武汉，陪伴妻子半个月后，何蕴兴回到郑州处理车子的问题。他曾给天津一家检测机构致电咨询检测的相关问题。“对方听到是丰田车，直接回复不接受检测。”何蕴兴说。期间，他了解到，类似的事故已有多起，鲜见维权成功的案例。

　　有一个说法令他更悲观，“如果你检测出来车辆的刹车有问题，花了10万块钱的检测费用，那么丰田宁愿花1000万再推翻你的检测结果。”何蕴兴说。

　　何蕴兴盘算：退一万步讲，就算出来的检测结果是刹车有质量问题，索赔又是另一大难关，难免走上法律程序，一旦走上了法律程序，能把自己拖死。

　　“先把车拖到郑州再说其他的事情，让去4S店买车的人看看。”何蕴兴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丰田有个了断。为了尽快解决问题，他最终选择了一条非正常渠道的维权方式。

　　9月29日，何蕴兴把撞得破烂不堪的汉兰达拖运到广汽丰田骏驰金水路店的大门口。

　　9月30日，大量的横幅出现在了4S店门口。

　　“哥开了丰田车，差点成了传说”，“要想死的快，就把丰田开”，“丰田开上路，刹车刹不住”，“丰田车玻璃碎后如尖刀”，“丰田大梁薄如纸”等一系列醒目条幅挂在了4S店门口大路的两旁。“我这么做，是经过公安和城管批准的，不违法。”何蕴兴说。

　　何蕴兴还找来了专门负责看管条幅的人，以防有人破坏。

　　10月2日凌晨，有一伙自称是沈庄的“村民”出现在4S店门前，并强行拆毁撕烂横幅。何蕴兴当场赶到，报警之后，双方才没有发生肢体冲突。何说，随后四天时间，一直有不明身份的人威胁他，要求扯下条幅。理由是，影响4S店的生意，就是影响沈庄村的房租收益。他了解到，4S店占用的是郑州市沈庄村的商业用地。

　　何蕴兴没有妥协，他和这些人打起了“条幅保卫战”。

　　何蕴兴说，期间，他认出其中一自称是沈庄村村民的人就是广汽丰田骏驰4S店总经理符瑜。

　　10月6日，矛盾激化。

　　何蕴兴说，这天早上，他突然接到求救电话。“4S店打人了，快过来吧。”而他因疗伤(车祸时受的伤)耽搁了时间，后直接赶往受伤的堂妹和公司那名员工入住的医院。

　　不过，从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播放的画面中，他还是看到了那令他气愤的片段——

　　“我心里(难受得)都说不出话来啊，快把我磕死了，他们六个人按住我的头往地上磕，他弄的灭火器朝我脸上喷。”说话的是何蕴兴的堂妹。

　　“来了七八个人动手，把我手拉住，把我手扯住，现在手机也不见，把我推到地上，用脚踢我打我，把我绑住……”何蕴兴的弟弟说。

　　“他们没有动手，见谁扯条幅，只用嘴咬。”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

　　何蕴兴向记者解释，“咬人”是为了自保，“避免遭到4S店人员殴打”。在何蕴兴提供给记者的一组照片中，被其指认为4S店的一名工作人员手中拿着“凶器”。

　　何蕴兴说，为了保护条幅，他堂妹和弟弟谎称有传染病。“两人被拉往郑州市黄河中心医院救治后，第一时间就此进行了化验。医院的临床化验单显示，两个人HIV检测都是阴性。”

　　“4S店凭什么打人？”何蕴兴质问，“如果真的认为是传染病患者乱咬，也应该报警处理嘛。”

　　据他描述，他的堂妹和弟弟被捆绑的两个多小时之内，郑州市公安局未来路派出所民警也在现场。“民警不断地打着电话，请示要不要把人解开。”直至最后，在场的民警也没有动手解开绳索。“后来有人拨打了120，围观的群众把绳索解开，抬上了救护车。”何蕴兴说。

　　在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的报道中，围观的群众见民警在场，也没有给被捆绑的人松绑。一怒之下，围观的几十个人把4S店的大门给推倒了。

　　事件发生后的当天下午，4S店总经理符瑜和何蕴兴在未来路派出所进行了商谈。何说，符瑜承诺，丰田总部的工作人员来郑州进行车辆检测。

　　检测

　　双方终于都走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我还真想看看丰田是怎么检测的。”何蕴兴说。随后的两天，“哥开了丰田车，差点成了传说”等横幅撤下。

　　10月11日，丰田中国的两名技术人员张森、徐宁和广汽丰田的夏金金赶到郑州，准备对何蕴兴的车子进行检测。然而，何蕴兴被告知，不允许有第三方在现场。“不允许有第三方在现场，怎么保证检测的结果是公开、公正的。”何蕴兴很是纳闷，为了保留证据，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暗拍下全部检测过程。

　　何蕴兴说，在4S店的维修车间，徐宁向他表示，从机械原理来讲，车子的制动系统是没有问题的。

　　何蕴兴和乔勇完全听不懂这位夏姓技术人员讲述的机械原理。“我们只想知道其中的原因，请出示一个书面报告，好吗？”何蕴兴说。

　　“检查是可以，我们一直是结合实车进行检查，我们会把检查的结果进行说明，至于说书面的要求，却是非常抱歉。”

　　何蕴兴强调：“你们做出的任何结果我都是认同的，我只需要丰田公司给我出示一个能够代表丰田公司的书面的结果。”

　　但徐宁坚持：“我们都是以实物为准的，书面的东西确实没有办法提供。”不过他表示，可以以4S店的名义，向何蕴兴出具日常的入厂工单。

　　乔勇质疑：“工单是4S店维修车辆使用，而检测结果只能由厂家提供，也只有广汽丰田有资格出具，4S店只是丰田的销售商，没有这样的资格。”

　　检测当天，何蕴兴和4S店的总经理、厂商代表不欢而散。

　　之后，何蕴兴告知4S店的相关负责人，自己对检测进行了全程拍摄。结果，很快何蕴兴被通知可以拿到书面形式的检测结果。

　　在此之前，广汽丰田骏驰金水路店的客服部经理聂锦鸽曾告诉何蕴兴，不允许第三方参与检测过程。

　　10月23日，何蕴兴如约见到了聂锦鸽，并拿到了书面的检测报告。何蕴兴向记者出示了这份《丰田汉兰达车辆调查结果报告》，记者看到，这份报告的内容分为5个部分：1.调查概要；2.车辆明细；3.事故发生情况；4.车辆调查结果；5.总结。调查单位为丰田汽车(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丰田汽车顾客服务中心、广汽丰田汽车有限公司。时间为2010年10月22日。

　　报告的结论是：根据调查结果，未见车辆存在“踩了制动踏板，但制动失灵的异常情况”。

　　“没有公章，没有任何人签字，这样的一堆A4纸，我自己也能打印出来，又把我当小孩忽悠了。”何蕴兴满脸苦笑着说。

　　何蕴兴说，他曾反问聂锦鸽，请问这张报告代表谁出具？谁对这张检测报告负责？聂锦鸽的回应是，你提出的问题，我会向上级汇报。

　　“我只需要这份报告加盖公章，相关的技术人员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附上相关检测人员的资质证书，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接受，只要是这张具备法律效力。”何蕴兴对记者表示，“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不再是我个人的问题了，我有责任把事件的真相公之于众。”

　　对于何蕴兴的种种说法，10月23日下午，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前往广汽丰田骏驰金水路店，试图核实。4S店一男性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客服部经理聂锦鸽正在开会，需要等待一会儿。

　　记者在4S店等候一个多小时之后， 4S店工作人员又告诉记者，聂经理去南阳出差了，当天回不到郑州。

　　第二天下午，记者再次赶到4S店，内勤部工作人员吴付磊告诉记者聂经理当天休息。记者留下联系方式，截止发稿之前，没有得到4S店的回复电话。

　　律师看法

　　天津击水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淑霞认为，要证明汽车的刹车存在质量问题有很大的难度。

　　她谈到了两点，其一，检测汽车刹车的费用都是很高昂的，一般的检测机构都要20万左右的检测费用。“这是一般的消费者无力承担的，再者说，本来已经出了车祸，已经损失了人财。”刘淑霞说。

　　其二，检测的结果不具备唯一性。“检测结果可以出现三个结论：刹车没有问题；刹车有问题；刹车问题查不清楚。”刘淑霞说。

　　更要害的问题是，中国的举证责任制度不是很完善。“举个例子，在中国，消费者需要拿出车子存在质量缺陷的证据，”刘淑霞说，“而在西方发达国家，只要出现了损害结果，丰田方面就要拿出车子没有质量缺陷的证明。”

　　刘淑霞认为，消费者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如果再让消费者举证，就更加不公平了。“中国的举证责任制度存在漏洞。”

　　记者了解到，就“刹车失灵”争议，现实中很多消费者以此为由诉诸法院，但实际庭审过程中，因为“刹车失灵”很难鉴定，往往以其他事由，如气囊不能打开等提出索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