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维权之战:回到家里,她一夜没睡,暗自流泪。
一个月过去了,王玉梅(化名)还是难以接受“被骗”的现实,她毅然决定在网上掀起维权之战———“声讨华爱,声讨高朱雷”。
家在外乡的王玉梅现就读于广东某高校,自出生以来,她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皮肤病,此病严重影响了她的容貌。“大学快毕业了,我们都挺着急的”,她告诉记者,由于担心皮肤病影响找工作,今年暑假,她母亲决定带着她寻访名医。
7月6日,王玉梅随母亲来到省人民医院,不巧的是,当天挂号的人很多,尽管她们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挂上号。随后,母女俩决定到对面的中山一院。遗憾的是,她们再次没有挂上号,“号已经挂满了”。
母女俩遗憾地离开了医院,在横过马路的斑马线处,一对“热心夫妇”向她们迎来。
“你是不是带女儿看皮肤科呀?我以前也是这种状况,不过现在治好了,还多亏了广州华爱医院的高朱雷医生!”紧跟着,这对“热心夫妇”对高朱雷进行了一番详细的介绍:“他是中山大学北校区的教授,每星期都要来开讲座……”
由于求医心切,母女俩开始放松了警惕。随后,她们从“热心夫妇”那里得到了高朱雷的联系方式,并且在电话里与高朱雷约定了就诊时间。
母女俩来到华爱医院已是中午,稍等片刻,终于见到了高医生,母女俩赶紧把怪病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番。
“这是血液的问题。”高朱雷边说边开药方。王玉梅回忆说,高朱雷的话不多,没等她们把病弄清楚,药方就已写好,“一张纸写得满满的”。旁边另一名男子则接过药单,点着计算器,很快,计算器上显示出了药费———四千多元!
期间,王玉梅执意要弄清怪病的病因和名称,但是高朱雷却说不出来,只是向她们母女保证“吃完药保管你能好”。
王玉梅也曾对华爱医院有过怀疑:她们从来都没有接触药方的机会;付款不让刷卡,必须取现金;医院不开发票……但是,治病心切的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最终,她们提着两大麻袋中草药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王玉梅在网上搜索“广州华爱医院”,结果让她大为震惊:《广州华爱医院是一家骗子医院》、《广州华爱医院以医托为引诱进行骗医》、《小心华爱医院骗子》……
她再搜索“广州华爱医院、高朱雷”,却找不到“高朱雷”与中大有什么关系。
“花钱买个教训吧!”朋友劝她,但她却一直不甘被骗的事实。在网上观察一个月后,她发现,早在今年3月,就有人举报华爱医院雇医托行骗。
此后,受骗者越来越多,举报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到了暑假,举报华爱医托的帖子更是集中爆发。
她决定在网上掀起维权之战!
8月初,《广州华爱医院是家骗子医院,大家千万不要上当》一帖出现在新浪杂谈上,王玉梅在帖中呼吁说:“希望大家联合起来,一起努力把他们解除掉,以免其他人再受害。”为了联合受骗者,王玉梅还留下了自己的QQ号码。
此帖很快成为“热帖”,王告诉记者,在短短两天内,加她QQ的人竟达20多人。但当记者搜寻时却发现,该帖已被屏蔽,只有“百度快照”才能看到当时帖子上标注着“热”字。
加入维权的受害者越来越多,8月15日,王玉梅将维权者集中到一个QQ群,群的名称就是“声讨华爱,声讨高朱雷!”两个多月来,虽然维权没有结果,但是“很多人准备要去华爱医院的,咨询我后,都没有去了”,她笑着说。
此时,她的皮肤上仍然保留着那奇怪的病,等待她的是一年后的毕业和就业。
三级甲等医院?
华爱医院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医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投诉?
记者搜寻广州华爱医院的网站发现,华爱医院的称号可谓五花八门:“广州华爱医院胃肠治疗中心”、“广州华爱医院口臭治疗中心”、“不孕不育—广州不孕不育医院—治疗不孕不育—广州华爱医院”……
然而,从网站提供的图片和地址看来,这些网站名称指的都是位于广州大道北741号的广州华爱医院。
记者从工业和信息化部ICP/IP地址/域名信息备案管理系统证实,有关网站确为华爱医院所有。
华爱医院在其网站上号称自己是“30年不孕不育专业医院”。为证明其权威,该院网站还声称广州华爱医院在1996年10月被国家正式批准为“三级甲等医院”,并被评为“全国百姓放心医院”。
这家医院真的这么厉害吗?
于是记者通过各种途径展开了调查,就华爱医院到底是不是“三级甲等医院”,我们从广州市卫生局得到了明确的答案。广州市卫生局工作人员明确说,除了省级医院和市级部分医院可以获得该称号外,目前广州还没有民营医院获评“三甲”。
记者接着调查发现,广州华爱医院的法人代表与前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的法人代表为同一个人:凌征祥。
华爱医院网站也介绍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是华爱医院的前身。
2004年,省内某媒体在《民营医院特色专科切入市场》的报道中提到,“自12月7日开业实行一连3日免费看病取药这一措施,让新成立的民营专科医院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打响头炮。”由此可以看出,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的成立时间为2004年12月7日。
有趣的是,2005年10月31日,成立还不到一年的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就在《南方日报》留下“大名”,当天的《南方日报》在《301元治愈肝病?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调查》的报道中,直接批评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打着“根治乙肝”的旗号,大肆骗取乙肝患者钱财。
此后,有关广州江南消化病医院的消息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广州华爱医院。这说明广州华爱医院的成立时间最早也不会超过2005年,该院宣称“30年不孕不育专业医院”的谎言不攻自破。
广州华爱医院还在其网站上声称,华爱医院是“全国百姓放心医院”。但记者在评定该称号的中国医院协会的网站上,查遍了广东所有获得该称号的医院,却没有发现华爱医院的踪影。
此外,该医院还在网站上称“本院专家曾多次在中医学术刊物上发表文章”。记者在中国知识总库中,对网站上所提到的《慢性萎缩性胃炎免疫功能的研究》(中华消化杂志[2001,4])一文进行检索时发现,该论文并不存在,而中国知识总库保存了《中华消化杂志》1979年至2009年的所有论文资料。
老板是一代名医?
尽管广州华爱医院同时以多个形象示人,但都没有明确出现有关医院院长和法人代表的信息。
记者从广州市卫生局公布的医疗机构登记信息中得知,广州华爱医院的法人代表为凌征祥。
该院网站提供的资料显示,凌征祥是一个享誉国内的“名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不孕不育专家,现为中国科学院教授、研究员,中山大学医学部客座教授,当代世界传统医学杰出人物……
更让记者惊讶的是,在该院宣传凌征祥的网页中,开头就宣称一位国家领导人曾为“一代名医凌征祥教授题词”———“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凌征祥真的这么厉害?记者接着发现,该网站上提供了一份《入典证书》,证书上对凌征祥的描述是:鉴于您对科学技术的杰出贡献,您的名字与主要成就已被载入《中国当代高级科技人才系列词典》。
有趣的是,上面盖着的并非国家有关部门的印章,而是“中国××出版社”。
《入典证书》上还写着一位国家领导人的题词,“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这几个字赫然印在这个证书上。原来题词就是这么来的。
记者接着先后咨询了中山大学人事科和师资科,工作人员对数据库进行查询后证实,从2002年至现在,中山大学的所有客座教授中,并不存在“凌征祥”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记者还查询了一向对外宣称是“中山大学北校区教授”的高朱雷,结果发现,中山大学也没有“高朱雷教授”。
难道凌征祥真是中国科学院教授?记者又向中国科学院和中国科学院广州分院有关负责人求证,结论仍然是“查无此人”。
在所有凌征祥的名头中,国务院津贴获得者是最吸引人关注的荣誉,但记者从广东省人事厅提供的资料来看,凌征祥并不在广东省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员名单之内。
记者又从网上查询到,凌征祥是广西人,会不会他在广西获得了荣誉?
于是记者联系上了广西人事厅专门负责此事的柯革生先生。柯先生向记者证实,广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员中,根本没有凌征祥的名字。
柯先生还向记者“抱怨”,近年来,冒充获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特别多,检查真假的最简单的办法是看他能不能具体说出每个月获得的津贴是多少,如果说不准确,就是假的。
更有意思的是,记者从凌征祥的老家广西玉林一知情人士处了解到,凌很早就来广州做生意了,现在已是大老板。
记者暗访:寻找“名医高朱雷”
根据线人提供的信息,记者暗访了医托揽客的全过程。
四个医托一台戏
周末的中山一院,进出病人繁多。侧门的报刊亭旁,一群中年女子,四处观望,当有患者从医院出入时,她们就选择目标,上前搭讪。
下公交车,看公交车站牌,进挂号厅,出挂号厅……眼看“哥哥”带着“妹妹”来寻医,“好心人”果然“盯上了”记者。
“你们也是没有挂上号吗?人太多了,我们没有挂上号,明天再来。”两位中年妇女向记者套近乎。
一听记者要看皮肤病,其中一名女子立刻向记者说,“高朱雷很厉害的,是这方面的专家。”两女子一唱一和。
看记者有意,随后,中年妇女带记者走到中大北校区门口,将寻找高朱雷教授的路线告诉了记者,“进门后右拐,随便问个人,很多人认识他的,很容易找到。”
进入学校,一名刚打完电话的中年男子主动上前,称自己是高朱雷的学生,叫“李辉”。
“高教授周末不在这里上班,每个星期二、星期四才会来这里授课。”该男子“指引”记者去“中山大学医科分院”———广州华爱医院,“就在伍仙桥那里”,他补充说。
此时,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朝我们走来。“高朱雷教授在这里吗?我来找他复查。”巧合的是,该妇女的病状和记者的不谋而合。她告诉记者,经过高医生一个月的治疗,已经完全康复。
“要不我们一起过去吧,到对面坐16路公交车就可以直接到。”她建议。
记者故意以快到中午了,医生不上班为由,犹豫到底去不去。自称“李辉”的男子旋即转身佯装打电话给高医生,在电话里为记者和中年妇女预留了两个专家号。
紧接着,中年妇女领着记者去坐16路车,边走边告诉记者,“如果有人带就可以直接挂号,没有人带就要排很久,有时候甚至排不到第二天。”
在公交车上,记者打听了中年妇女的治病经历,“手脚脱皮已经六七年,症状比你的还严重一直治不好,在华爱医院看了两个疗程,一个疗程20天后,多年顽症就好了。”她还建议记者:“干脆一次性抓一个月的药,不用跑来跑去。”
不给药方,难开发票
来到华爱医院,已近12点。
记者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高朱雷,中等身材,年纪在50岁上下,唯一能说明他身份的,是白大褂胸口处挂着的牌子“主治医生高朱雷”。桌上放着一块牌子,写着“教授”二字,没有注明名字。高朱雷对面坐着一个助理医生。
一番短促的望闻问切之后,高医生将记者的病诊断为湿疹,“肯定能好。这个病不是什么看不好的。如果在这里也看不好,我们医院也办不下去。”高医生向记者打包票。
让记者感到奇怪的是,华爱医院的药方并不写在病历上,也不让病人看,而是直接给药剂师,至于配了哪些中药,患者根本无从获知。
闻听记者钱不够,只能先开一天的药。高朱雷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一天吃了也是白吃,什么时候有钱再过来看……”
期间,记者三次要求留下高医生的名片均遭拒绝。高医生推说病历上留有预约电话。而此时,高医生已表现得十分不耐烦,念叨着“你怎么这么罗嗦?”
经过准备,记者带着钱再次来到华爱医院。原本是“周二、四要到中大上课”的高教授,仍然还在华爱医院,而这一天正好是周二。
“我们这里不开发票的。”听见记者要求开发票,高朱雷和助理先是拒绝,看见记者带着钱过来,后来才答应给记者开“手写发票”。
最终高朱雷给记者开了六天的药,350元药费。
一工作人员拿着药方领着记者到一楼缴费后,工作人员只开了一张收据,在记者的坚持下,工作人员才让记者上三楼开发票。但三楼的工作人员却以“中医不给发票”为由,拒绝了记者的请求。
记者以医生已经答应开发票为由与工作人员进行周旋,终于,工作人员收回收据单,为记者开了手写发票。
发票上写着“广东省广州市社会医疗单位收费专用发票”,“收款人:陈静”。奇怪的是,发票上面的“项目”一栏中并没有药费的项目,工作人员将“挂号费”改成了“中药费”。
记者从广州税务部门了解到,无论病人是否要求,按照相关程序医院理应给病人开具发票,即使是开具收据的,也必须要开印有“广东省财政厅监制”字样的收据。
但记者从华爱医院开给王玉梅的收据上根本找不到“广东省财政厅监制”这几个字。
就在记者准备离开时,星期天带记者来华爱医院的中年妇女正匆匆走向挂号台,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名年约50岁的男患者。
“这药收费贵得离谱”
一付近60元的中药究竟暗含什么玄妙?记者拿着华爱医院开的药咨询了有关专家。
南方医科大学药用植物与中药鉴定专家刘教授研究了记者带来的中药后告诉记者,里面有10—20种中药,主要是常见的大黄、栀子、黄柏、天冬等,并没有特别名贵的药。
“这药收费贵得离谱,我估计一付药也就12、13元钱左右。”刘教授多次强调。
“药的功能主要是清热养阴,一般医生都能开得出来的。”至于医院另外配的中成药,刘教授坦言,如果药丸是医院自制的话,里面的成分很难鉴定。但他提醒说,药监局有规定,医院必须拥有相应的批文,才可以自制药剂、药丸。
让记者疑惑的,不止是记者所拿的药材有中成药和药粉。在王玉梅给记者提供的资料中,里面也存在大量的中成药和药粉,并且包装上没有注明任何相关的信息。
随后,记者采访了南方医科大学皮肤病专家杨教授。杨教授诊断后说,记者的皮肤应该是“进行性指掌角皮症”,而华爱医院诊断为湿疹,“也是可以的,只是不专业”。
得知华爱医院不给患者药方、病历上也未写明处方时,杨教授直接批评了这种做法。“患者有知情权。”杨教授说,药方应该记录在病历上,这是有规定的。
记者从卫生部门了解到,根据卫生部2007年出台的《处方管理办法》,不在病历上写处方,不给病人看处方都是违反有关规定的,严重者可吊销其《医疗机构职业许可证》。
该《管理办法》还规定,处方一般不得超过7日用量;急诊处方一般不得超过3日用量;对于某些慢性病、老年病或特殊情况,处方用量可适当延长,但医师应当注明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