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恒盛公司8年的工作经历,农民工刘克喜现在或许可以坐在摇椅上抱着孙子,坐享一个中国式老人的天伦之乐。他曾经还是个很出色的泥瓦工,干起活来能让十里乡亲啧啧不已。但如今,幸福对他来说,某种程度上有些“乌托邦”了。
而这一切,都是一家号称亚洲工业硅生产能力第一的贵州施秉县恒盛公司造成的。就在2009年,刘克喜成为了恒盛公司里第一个被贵州省疾控中心鉴定为尘肺病的工人。
“我不想活得这么窝囊,我想过正常的生活。”这个52岁的汉子数度哽咽,却因为担心肺部受损而不敢大声哭泣,憋屈的表情在扭曲的面庞上一览无余。他痛苦地抓住了头,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
悲凉转折
2001年,刘克喜经老乡介绍从湖南怀化来到贵州施秉县恒盛公司工作,他未曾想到,自此他的人生会改变得如此悲凉。
一进厂,刘克喜成了一名挖土的小工,每天领取18元工资。就这样,他足足干了7个月后,来到了生产车间的高炉上,成了一名加料工。他的职责就是将煤炭用铲子倒进炉里,只需要像个机械人那样重复就可以了。
漫天的灰尘,嗖嗖地浸入他的耳朵、鼻子和眼睛,刘克喜却只戴着公司发给的口罩,卖力地挥着铲子不知停歇。如果干得少了,或者被查到有怠工嫌疑,那么他月底的收入就会立马见底。工人闭一下眼睛被领导看见了,罚50元;领导查岗时工人去上厕所,罚50元……请假回家几天,晚回来一天,工作十年的工龄也会全部抹掉,工资也重新计算。2007年,被罚得最狠的工人一天平均只有7角钱;饥饿的工人甚至偷偷挖附近村子地里的红薯吃。
这在恒盛公司里,并不是夸张。这对刘克喜,更不是一种玩笑。
刘克喜第一次发病,是在2008年。他感到头昏眼花,胸口发闷。一开始他也没拿这当回事,以为是小感冒吃吃药就好了,但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仍然没有好转。2008年7月,刘克喜很不情愿地来到了贵州凯里市人民医院,因为他担心请假太多这个月会被扣掉太多工资。但很快,他再也无心去想工资的事了,一位老大夫告诉他:“你的肺肯定是尘肺,这个病没得治。”看他一脸懵懂,老大夫好心地为刘克喜讲解了矽肺病的来龙去脉和危害。“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跟厂子协调,抓紧找他们赔偿,治好病才是关键。”医生建议。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砸在了这个农村男人的身上。“我会死,我可能只能活10多年,我孙孙还小,我可咋办?”他喃喃自语着离开了医院,并在医生的建议下,决定到贵州省疾控中心做鉴定。
回到施秉县后,刘克喜将自己可能得矽肺病的消息向厂里反映。厂里为他出具了职业史证明。但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厂里以“不干活不能发工资”为由停发了他两个月的工资。
在一年里,刘克喜自费前往贵阳进行了三次复查。2009年5月,刘克喜最终拿到这张红皮白纸的证——贵州省尘肺证。拿到证的当天,他在回程车上哭得一塌糊涂,“这不就是为我开出的死亡证明么!”
艰难维权
2009年11月,刘克喜在黔东南州劳动能力鉴定中心鉴定为四级伤残。为了生存,他找到了恒盛公司,公司的回复是叫他找社保局。按照规定,施秉县社保局每个月会将1200元伤残补助金打入恒盛公司账户,再由恒盛公司发给刘克喜,直到60岁结束。
“公司就不给一点赔偿吗?”气愤的刘克喜向恒盛公司打了一份份请求补偿的报告,却始终无人回应。而他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肺炎和感冒经常纠缠着这个汉子孱弱的身体,每个月他用在吃药打针的花费就要400元左右。家里没钱,他就只能靠给自己买奶粉补充营养。
随着刘克喜被确诊为尘肺病的消息慢慢扩散,终于引起了恒盛公司职工们的恐慌,他们纷纷要求厂方对全厂职工进行体检。
2010年2月,施秉县疾病控制中心经检查后发现,该公司共59名工人肺部有非常明显异常,工作人员将检测报告统一送往恒盛,建议工厂送这些工人到上级医院检查。而恒盛厂办公室未公布检测结果,只对外称,有59名工人的肺部有异常。该厂将这59人又分成两部分,严重的去贵阳市检查,另一部分较轻的不用去贵阳检查。
工人们并不相信这一结果,他们纷纷自费前往湖南省怀化市疾病控制中心检查。虽然该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也无职业病检查资质,但其仍然为远道而来的工人们进行了检查,里面的医生非常肯定地认定这些工人大部分患有不同级别的尘肺病,另有百分之三四十的人肺部有改变,但尚达不到国家职业病的标准。
2010年3月底,刘克喜加入到100多名被发现肺部有异常的工人队伍中来与厂方协商解决办法,厂方表示,凡“一年复查”的工人,厂方一次性赔偿5000元,“半年复查”的,厂方赔偿1万元,“三个月复查”的,厂方赔偿2万元。另外,按照签订劳动合同的起始时间计算,每工作一年的补偿1个月工资,然后解除劳动合同。而实际上,这些工人和刘克喜一样,1999年进厂,却直到2008年才签订劳动合同。
“他把我们当成了包袱,想甩掉我们不管!”愤怒的刘克喜继续和恒盛公司“较真”,他跟许多职工一样,拿着材料找县里面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但总得不到理想的答复。一位好心的司法干部悄悄告诉他,“去外县找律师,走法律途径,或许可以解决。”
今年4月8日,刘克喜拿着材料又来到省会贵阳,寻求媒体援助。恒生公司领导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先后拨打了刘克喜10多次电话,反复劝他回到施秉,并承诺开会解决赔偿问题。刘克喜回到施秉县后,“感觉像被监视了一样”,厂里面工作人员对他寸步不离。晚上11点,厂方和职工代表最终没有达成任何赔偿协议,刘克喜很失望。
与此同时,另外一些职工则利用互联网,在论坛以发帖的形式揭发恒盛公司侵害职工权益的做法。最终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
8月6日,贵州省召开全省安全生产通气会,会上宣布了对恒盛有限公司重大职业危害事故中相关责任人和单位处理意见。23名责任人被处分,200名职工获赔3000万元。刘克喜赔偿也随之尘埃落定。
8月9日至今,记者多次拨打刘克喜的手机,想了解他对赔偿消息的感受,但他的手机已处于停机状态,记者无法与之取得联系。而放下电话后,记者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闪现出今年4月采访刘克喜结束后送他上车时的情景:一双颤颤巍巍的手艰难地从兜里掏了半天,终于摸出几枚硬币。他低着头坐在公交车上,眼睛呆呆向外瞥着,无言的迷茫。 (李丰 赵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