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碾过后,剩下了什么?
又一块粮田即将被破坏
庄稼地已经危在旦夕
村民李天茂被打后的惨状
挖掘机挖掉“四川旅游第一漂”
2009年12月,四川省江油市,盘江。在盘江西屏至青莲段约200米宽的河坝上,挖掘机轰轰,迄今为止长达2年的挖掘让江油市第二大河流、一度被誉为“四川旅游第一漂”的盘江,只剩下坑坑洼洼、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堰塞池”。昔日波光粼粼的河面今日已变成一张千疮百孔的渔网。如此一来,盘江清莲段中游河段遭遇的水质污染与环境破坏将不可避免。
后果:
仅有的10口供应生活用水的井 已枯竭6口
或许,更为严重的影响是机械化采掘引起地下水位下降从而带来村民生活生产的危机。据“李白故里”江油市青莲镇当地居民反应,当地用来供应生活饮水的10口水井已有6口枯竭。按照该镇华法村支书张官林向记者提供的解释,“沙场老板与110余户、近310名当地居民的纠纷正是源于一场关于生活用水的‘误会’”。
挖掘了4月 220亩农田已有150亩沦为荒地
不“误会”的是,挖掘机在9月3日开进了该村的220亩基本农田。不足4个月时间,150余亩农田因采砂导致耕作层被严重破坏已沦为荒地。更痛心的是,余下的70余亩农田,危在旦夕!可以想象,挖掘机如以这种速度继续推进的话,余下的70亩农田将在两个月内被彻底吞噬。而挖掘机每往下一铲华法村乃至江油市的生态灾难和环境悲剧就会早到一步。
已经到来的是,一位当地农民李天茂因不与沙场老板合作被24人围攻,落下了“中年获残”的人生悲剧。
10口水井已有6口成干井,仅存的4口水井已濒临枯竭
为水而战 以“堵路”方式维权的村民遭遇了六七十名带武器的“马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江油市青莲镇华法村,这个朴素的原理从未像今天这样具有现实意义。直到村里用来供应生活用水的10口水井枯竭6口后,300多位村民才意识到自己面临的生存和生产危机。籍此,一场为维护生命之水的保卫战在一个挖砂场和村民们间打响。“我们24小时轮流值班,不让沙场老板的运输车将砂石运出去。”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诉记者。
经调查发现,他们堵塞的是一个名叫“一品砂场”的挖砂场,老板张定波正是法华村的人。据当地群众反映,早在2007年就看到“一品砂场”的身影了。当时,砂场还只是开采河坝。如今盘江数百米长河堤被毁,六条鱼嘴被破坏,证实了曾经的规模开采行为。然而,江油市水务局江河管理所蒲所长证实,该砂场在2008年7月3日取得开采证。同一件事情的两种说法,相差时间竟隔一年。据张官林透露,“开采河道是因为5.12大地震后唐家山堰塞湖以7300立方米/小时的超大流量造成的河道冲毁。”而江油,正是堰塞湖泄洪的必经之地。如此说来,对河坝的开采和疏通本是一件利民之事。然而,12月10日爆发的“堵路”事件,已经说明了采砂工程在砂场与村民间的“误会”。
据张官林介绍,2009年7月份左右江油市引进了一个用来改善居民饮用水的国家工程,计划解决当地三镇1500人生活用水,设10个取水点。“镇上和村上就建议将水管铺设到户,由国家和砂厂共同投入资金。”按照预设的工程进度,11月20日应开工建设水塔项目,村上在11月24日召开大会通报了情况。“因该项目进入评审和预算阶段,(开工)时间推到12月10日。”张官林告诉记者。然而,当天并没有如期开工。“当地百姓认为是砂场老板不愿出钱,故意延迟项目开工时间,并提出要共同管理砂场用来建设水塔项目的资金。显然,这种要求是不合理的。”
矛盾再次激发,10日,华法村村民用“堵路”的方式开始为生存维权。次日晚上10点多,据目击者证实,六七十名“马仔”拿着10余厘米长的弹簧刀和铁铲朝村民守护地而来,那些“堵路”的女村民顿时作鸟兽散,而其中一名20多岁的年轻村民邓军(化名)直到12日仍不敢回家。
12月17日,张官林在采访中告诉记者,“堵路”事件在两天前已平稳解决。解决办法是:(江油)市政府会同镇、村政府联合处理,补助每个村民400元,金额共计10多万元,主要用于解决饮用水问题,资金已全部到位。
村名惨遭围攻:“24人打我一个啊,差点命都没了”
现年52岁的法华村村民李天茂穿着军绿大衣,拄着双拐,在他人的搀扶下艰难地坐下来。双手微微发抖,双目无力。难以想象,4个月前他还是家里的“主劳力”,凭着勤劳的双手维系着一家人微薄的生活开支。如今,他的日常生活都需别人照顾。2009年9月3日,江油市九0三医院,李天茂入院诊断书上清楚地写着:入院前3小时,患者被多人打伤头部、胸、腹及背部等,伤后短时昏迷……经医院专家诊断:轻型脑伤,T12、L1椎体压缩性骨折,右第9肋骨骨折。
李天茂到底得罪了谁,会遭如此毒手?在他心有余悸的回忆中,记者了解到如下事实:2009年9月3日清晨7点,他带着7个帮工开拖拉机到承包的田地收玉米。行至中途,通向玉米地的机耕路被“一品砂厂”的施工人员挖成了断头路,4米宽、150米长的大坑将人和拖拉机挡在了路的一头。如果玉米收不回来,就意味着他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将“颗粒无收”。 情急之下的李天茂,打烂了砂场一台挖掘机的3片挡风玻璃。随即,他主动向青莲派出所报案,并向砂方施工人员说明“该我赔的我就赔”。
没想到他的这一时冲动,竟让他身体多处受伤。据李天茂回忆,约20分钟后,砂场负责人带领24个人将其团团围住,拳脚并用,将其打倒,并进行轮流踩踏,致使李天茂腰椎、肋骨骨折,尾椎严重受伤,无法独立行走。想到曾经命悬一线、现在自己几乎成了“废人”,李天茂双泪纵横哽咽道:“24人强行猛打我一人啊,差点命都没了。”
消失的农田
大多数村民迫于无奈签了字,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出让粮田使用权的协议
“每户不论粮田多与少,按一万元/人的标准予以补偿,条件是农户出让粮田使用权12年给‘一品砂场’。”一位村干部在去年11月份的动员大会上如是说。据一位中年男性村民回忆,在这次动员会上,听到该消息后气愤不已的村民何光明直言,“河坝、河堤都被毁了,现在又瞄上农田了。”他的埋怨让这位村干部大为不满,两人在会议现场就发生了争执和厮打。自然,这次动员大会以失败告终。
在遭村民抗拒后,一位村干部从发动自己的“亲信”入手,力图从村民内部个个突破。并承诺,凡签字同意转让土地的群众,每户不论良田多少,按人头分钱,每人领取补偿金一万,前提是农户出让土地使用权12年给“一品砂场”。一些村民觉得有利可图,加之碍于张官林的情面,便率先签字同意转让粮田使用权。而那些不愿意签字的村民,村社领导就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最后领导放话了,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一村民如是说。村民们心里清楚,对方势力强大得罪不起。看到有“好处费”和逼于无奈的村民,在一张领款单上签字表示同意出让名下粮田使用权。难以解释的是,村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协议。
唯独李天茂“软硬不吃”。他算了笔账,名下承包的3亩农田若种植经济作物,每亩年产值可达3000元人民币,12年总产出不低于十万元。自然,砂场几万元的补偿金实在不划算。正是他的“精打细算”,为日后的灾难埋下了隐患。
难解的纠纷
官方解释是唐家山堰塞湖造成的“水毁”,而民间老百姓则认为是官商勾结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五十一条明文规定:“违反法律规定,在耕地上挖土地、挖砂、采石、采矿等,严重毁坏种植条件的,或者因开发土地,造成土地砂化、盐渍化、水土流失的,责令限期治理,可以并处罚款。”那么,华法村220余亩粮田为什么成为了牺牲品?这中间又经历怎样的土地性质变更?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从今年5月开始华法村由村社领导出面,发动群众不要“种庄稼”,并以每亩850元的荒土费作为补偿。肥沃的土地上,杂草疯长。良田,籍此变为荒地。而张官林的解释是,因唐家山堰塞湖泄洪的巨大水量冲毁了粮田,已经无法耕种。对于书记的“水毁”一说,村民却持否认的态度。“去年地震后这200多亩粮田根本就没有被水淹。今年还有三分之一的田地在种庄稼。”至于另外的三分之二土地,因为已经与村上领导达成协议,便没有再播种。
记者采访了西华师范大学国土资源学院副教授张斌,他介绍道,“像堰塞湖这种(水流冲击农田的)情况,在水位退了之后应该是可以耕种(农作物)的,除非是遇到泥石流、滑坡掩埋这种自然灾害。”12月22日,江油市国土资源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地震后,为了解决受灾群众的住房问题,有过在部分地区取砂的做法,但采后都必须恢复原样。至于开采耕地,是绝不允许的。国土局也没有接到有关‘一品砂场’的报批手续。该粮田是作为特殊情况处理的,不归江油市国土资源局,而是由江油水务局管理。”随后,记者致电江油市水务局江河管理所所长,他明确表示,“开采粮田不归我们局管辖。”两个部门都表示不在管辖范围之内,现实是粮田变成了挖掘机下的牺牲品。而江油市政务系统一位熟悉内情的公务员告诉记者,“很多人都想要这块地。”
记者手记:无论怎样,以李天茂为缩影的当地村民在主动或被动出让生产资料之后,已经丧失了经济利益博弈中的话语权,尤其是需论证自然与人为的影响孰轻孰重之时。或许,当人们再次看到华法村“春风吹麦浪,秋风滚金浪”的场景时,会有一种别样的触动。不管怎样,我们只是希望这种“误会”少些,再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