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药监管体系形同虚设
调查二 因毒性过大而被禁止用于人体的奎洛酮等抗生素仍在兽药中广泛使用
李艳洁＼张亮
“我从未听说有哪个养殖场的鸡因为兽药残留的问题卖不出去。”一位研究养殖业流行病的业内人士表示。在《中国经营报》记者的调查过程中，各方都含糊躲避的一个问题是兽药使用监管到底由谁来做、如何做，兽药残留到底由谁来检测、如何检测。
据记者了解，我国早就有相关的法律法规来规范兽药的使用和药残的标准，有关部门对饲料中添加剂的使用、抗生素的残留和养殖检疫等颁布了相当多的规范，如《农产品质量安全法》《兽药管理条例》，并有多项针对农兽药残留和残留检测的国家标准，这些标准都出自农业部的全国兽药残留专家委员会，该委员会的专家则来自全国各地的兽药监督所、各大科研院所和高校的动物医学专业教师。
而农产品质量安全的监管以及监管体系的建立，也主要依据2006年颁布的《农产品质量安全法》和2009年实施的《食品安全法》。所有这些相关的法律法规都将产品生产者作为第一责任人。农业部还曾多次开展查处假兽药的执法行动，但兽药市场的混乱局面仍在延续。
检测形同虚设
在实际操作中，“国内是有抗生素检测的，但是从未听说哪家养殖场通不过这个检测。”广东省农科院一位研究家禽家畜流行病的人士表示。
“每次鸡出栏之前，畜牧局会来做检验检疫。” 山东寿光鸡宝宝专业合作社经理赵德峰的妻子韩月花介绍，这个检疫是为了防止有疫病的鸡进入屠宰厂。“平时，畜牧局会做一些抽检，检测用药是否规范等方面的问题。”韩月花说。
但一位在兽药和兽医行业从业多年的人士张远(化名)告诉记者，“鸡要出栏必须要有检疫证，一般是按只收费的，但是价格可以谈，一般一车只要100元到200元左右。至于检测，可能就不做了。”
而对于困扰消费者的抗生素残留等方面的检测，业内人士介绍，目前是由企业自己或者企业委托第三方去进行。
韩月花和赵德峰的鸡是卖给合作方中惠公司的。“每次鸡出栏前3、5天，企业会来取样品检测。一般是一万只鸡里面取一个样品。”而检测每个样品的成本，则根据检测项目的不同，花费从2000多到6000多元不等。“这些都是要计入成本中，分摊到每只鸡身上是几分钱。”韩月花的养殖场有养殖46万只鸡的能力。“对我们来说，成本是比较低的，但如果对那些规模化较低的养殖户来说，那成本就是相当的高。”
“如果是卖国内，就按国内的标准来，如果是出口，就要按照出口目的国的标准做检测。总之，就是按照客户的需求来。”韩月花表示，出口日本的最为繁琐。
“我国标准制修订远滞后于发达国家，比如我国现有农药残留限量仅800 多项，而CAC( 国际食品法典委员会) 有3300 多项， 欧盟有14.5万项，日本有5 万多项，是我国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农业部副部长陈晓华2011年曾在国家行政学院省部级领导干部加强食品安全监管专题研讨班上指出。
无效的体系
“长期以来，农业的产业体系、技术体系和保障体系基本上是围绕增产而建立的，质量安全工作相对滞后。”陈晓华称，在监管体系方面，省、地、县农产品质量安全监管机构、体系建设工作刚刚起步，越往基层监管力量越弱，监管机构人手少、经费不足、执法能力弱的情况普遍存在。
《农产品质量安全法》规定了农产品质量安全监管由农业行政主管部门负责，而《食品安全法》规定食品安全监管由卫生行政、农业行政、质量监督、工商行政管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负责，每一个部门都是相应环节的监管主体。而相关专家表示，按食品链来分工监管，容易出现环节监管空隙，而一般的安全事故往往发生在这些环节上，交叉监管容易形成“两不管”地带，形成实际监管盲区； 有收费的项目，部门间会争着去做，但当农产品质量安全问题出现时，却都可能相互推卸责任。
而在此次食品安全事件中被曝出的麦当劳[微博]和百盛集团，则一直称自己委托上海市药监局检测肉鸡产品。2012年12月20日晚，上海市政府官方微博“上海发布”公布“上海市食安办关于百胜集团[微博]自检情况的调查通报”(以下简称“通报”)，指出2010年至2011年期间，百胜总计送检鸡类产品19批次，其中8个批次检测出抗生素残留不合格，并以检测报告方式通报百盛集团。但此8份不合格报告从未被公开过，百胜或肯德基[微博]也从没有对不合格产品进行过召回。而送检鸡类产品被检出抗生素残留不合格之后，百胜就再也没有送检过现供货商的鸡类产品。肯德基1月18日发表的官方声明则显示，直到2012年8月百胜才停止与现供应商供货关系。
业内人士分析，麦当劳和百盛极有可能借此向供应商压价。“很多大客户都会采取这种做法。”
1月24日，百胜集团在给本报的回函中称：百胜的鸡肉原料供应商都是在国内拥有良好信用的供应商，其需经过百胜严格的评估体系方可成为供应商。百胜每年对供应商进行检查，包括饲养日志和用药记录，并进行年度资格审查；供应商提供给百胜的每批肉鸡在宰杀前、宰杀后都需取得《动物检疫合格证明》后方能出厂；除了政府的监管措施，百胜还要求供应商要严格按照百胜要求的项目进行批批检测。
百胜表示，未来将实施“食品安全一票否决制”；从严执行供应商的品控管理措施，强化品控人员对供应商及其养殖户实地检查的频次和力度；坚持企业自检，并从严执行。增加供应商对百胜供货的检测要求，并要求供应商做到对指定项目批批检测；改进对供应商抽样复检的方式，提前在供应商出货前完成，避免问题产品进入百胜物流体系； 加强与政府主管部门的沟通，主动及时通报企业自检发现的问题，供政府监督管理。与此同时，严格审核现有供应商的资质，加快供应商队伍的优胜劣汰进程。
但是对于记者咨询的百胜要求供应商检测的项目，百胜则表示检测项目正在调整中，拒绝向记者提供。
兽药监管空白
兽药残留检测的不到位，使得上游的兽药监管也相应乏力。
“有些药，没商标，没生产厂家、没质量合格证。而且这样的三无产品还不少，随便跑到一个镇以下级别的兽药店，都能发现5种以上的三无产品。”前述研究流行病的业内人士称。
在滕州市兽药店集中的街上，记者见到所有的兽药店都是兼卖饲料和兽药，店里的药来自全国各地，有些药清晰地标明药物名称和厂家名，如：山东某某企业，但也有只标着商标名字的药摆放在架子上，完全猜不出是什么成分和产地。在店老板的推荐下，这些药也会有养殖户买。
滕州市畜牧局表示，对生产厂家的监管是由农业部和省市两级相关部门进行的，每年都有抽检任务。“兽药来自全国各地，我们抽查中发现，来自广西、河南的兽药中假的比较多。”滕州市畜牧局饲料药政科刘科长告诉记者。
而兽医站基本上只是出售兽药的地方，很难对当地养殖户进行有效指导，更难说检测兽药安全。刘科长介绍，县级单位不涉及兽药生产和质量监管，只能做常规巡查和业务指导。“我们有派技术员下乡教养殖户，平时也发明白纸和宣传安全用药和规范用药，哪些可以用哪些不能用都贴在养殖场内，但是他们不去遵循我们也没办法。”
大牟家镇兽医站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一般都是养殖户上门来询问家禽生病后如何用药治疗，兽医站人员极少，很难派出人去养殖户家进行指导用药。而这给了很多推销兽药的人员可趁之机。
临沂市沂南县蒲汪镇蛋鸡养殖户朱先生告诉记者，他的蛋鸡养殖周期为500天，从1日龄到第180日龄，正常情况下大概需要喂养20多种药，自180日龄至500日龄，每两个月都需要用药。他给记者看了一份名叫《临沂市三益畜禽有限责任公司蛋鸡建议免疫程序》的文件，里边规定了一定时间内必须使用的各种疫苗，如进口MS、新法二联灭活疫苗、红霉素或泰乐菌素、维生素K、禽流感HS疫苗、鸡痘疫苗。N79克隆株、新支减三联油菌等药。其中红霉素和泰乐菌素属于抗生素，在家禽养殖中被大量使用。
“这些兽药是畜禽公司推荐用的疫苗，是蛋鸡养殖户必用的兽药。此外，经常会有各种兽药推销人员上门来销售，跟他们打交道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有时会夸大一些病的严重性，用来推荐他们自己的药，不过有的药还是蛮管用的，价格也相对比兽医站销售的价格要便宜一些。”朱先生说。
赵德峰和几位业内的兽医亦表示，养殖户用什么药很多时候都是听从销售人员或者兽药厂技术人员的介绍。“至于药里到底有什么成分，农户是不太明白的。他们觉得只要好用就行。”
违禁兽药不绝
而兽药厂的服务比起兽医站来就更好了：他们会派出技术员常驻养殖场进行巡诊，帮农户做预防性治疗计划，一旦发现疫病就开方治疗。
“预防性治疗也是用药，用药量比起治疗也不小。但总比发病后用药好，有时候治疗不及时，需要用到的药量更大、药种更多。” 河南一家兽药厂的技术员告诉记者。另一位多年从事此行业的人士表示，一旦发生疫病，治疗的最佳时间比较短，因此兽药技术员可能会加大处方，“如果治不好，养殖户就会觉得你的药和技术都不行。”
另一方面，技术员和推销员工资底薪只有几百上千元，其他收入都是靠提成。卖得越多提成越多。前述河南兽药厂的技术员表示，不少圈内人了解一些专业知识，自己凑几个人，在小区中找个地下室，使用很简陋的设备，就可以制造兽药。“他们就把原料药用大勺子搅拌一下就行了，而我们正规的厂家用的都是正规的生产设备。”这种小作坊隐蔽很深，但却是大量存在、屡禁不止。
据该技术员估算，这些无牌照的兽药厂除去成本后，可赚得70%左右的利润。“我们的药扣除原料成本也就赚到50%~60%的钱，还要负担厂房设备和人员费用。”赵德峰介绍，一般正规兽药企业的纯利润在10%左右。
“即使是正规的药厂的产品，我们拿到的内部资料显示，审批标示的成分和实际的成分也是不一样的。”兽药中使用违禁药品或是“高端药品”的也不在少数。“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显示，现在兽药中已经用到四代头孢了。”张远说，一些对人体有害、早已经禁用的药，现在仍在给鸡使用。
“比如奎洛酮，属于对人体有害的药。还有我们小时候拉肚子吃的痢特灵和痢菌净，毒性大对人有危害。现在人已经不用这种药了，但是鸡还在用。”张远称，虽然《兽药管理条例》中规定了休药期，但是往往到最后越是要用药，“因为肉鸡吃得多长得快，后期容易得肠炎。几乎所有的药厂治疗肠炎的药都要加痢菌净，治疗特有效，但毒性特别大。”
张远还称，养殖户用药不会考虑以后抗药性强怎么解决，只想着把眼前的病治好。因为鸡病一旦控制不住，死亡会很严重。
而按照滕州市畜牧局饲料药政科刘科长的说法，县级畜牧局能做的只能是在流通环节尽可能净化。“我们想要出台个兽药备案，也就是所有卖到滕州的兽药都要提交厂家资料和农业部的审批。就是做个审核，把把关。”“将来我们要做到兽药三全：经营企业全备案，备案企业全贴标，贴标产品全规范。每家店里卖的每一袋药都要贴标，保证药的质量。这样出了事情也知道该去找谁。” 饲料药政科科员郭雷说。但这项2011年就开始酝酿的计划迄今尚未完成。“工作开展总得一步一步地来。”
p> 相关报道：
调查一 山东肉鸡产业冰封背后
畜牧养殖业技术人才困境
争议畜禽养殖模式
冯忠泽：完全不用兽药很难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