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底下没有秘密。我们不妨启动逆向思维，从品牌回到中国制造，扪心自问，目前国内有多少木地板是真正合格的产品呢？
◎ 文/CBF记者 泓宜 伍羽 发自南浔
打开中国地图，木地板产业集群主要分布在东北、西南、珠三角及浙江四个地区。其中，浙江的南浔，最近十几年发展迅猛，2010年被中国林产工业协会授予“中国木地板之都”荣誉。因此有一个说法，中国地板看浙江，浙江地板看南浔，今天的南浔实木地板已经占据了中国地板产业的半壁江山。
“目前南浔共有约400家木地板企业，一线品牌是世友和久盛，新兴品牌康辉和林昌也在迅速崛起。受楼市的影响，从去年开始，南浔地板业市场萎缩，情况远比2008年金融危机时糟糕。老百姓不买房子就不会装修，市场反应很直观。”南浔相关部门负责人赵青云对《中国经贸聚焦》记者说。
真的只是受到楼市调控政策的影响吗？
今年3月，就在众房企经历风雨飘摇之时，一向口碑良好的万科成为众矢之的，而导火索竟然是——地板。据报道，2月16日，一个署名为“李晓燕”的作者在凯迪社区发布帖子，指出安信地板(微博)提供的产品存在甲醛超标情况，引发跟帖无数。17日，万科随即公布了涉及采购安信产品的所有项目名单，共涉及16个城市的29个项目，首批复检地板当日被送往质检机构。3月2日，万科送检报告全部出炉，其中，佛山新城湾畔7号楼所送检的安信实木复合地板甲醛释放量为1.9mg/L，超出1.5mg/L的国家标准限量。之后，万科重庆和青岛等地精装房项目纷纷再陷“地板门”，危机公关从此开始。有关建材行业和地板乱象也由此沉渣泛起。
太阳底下没有秘密。我们不妨启动逆向思维，从品牌回到中国制造，扪心自问，目前国内有多少木地板是真正合格的产品呢？
木地板概览
木地板大致分为三种：实木地板、实木复合地板和强化复合地板。实木地板是指将原木材开槽之后，经过打磨、烘干、涂漆等手续加工而成的地板，它呈现出天然原木纹理和色彩图案，冬暖夏凉。因为基材价格恒定，实木地板越厚价格越贵。
实木复合地板是为了解决地板变形的问题，由不同树种的板材交错层压而成。一般而言，第一层木板纹路是横向的，第二层是纵向的，第三层又是横向的，依此类推。实木复合地板干缩湿胀率小，兼具实木地板的美观性与强化地板的稳定性，比较环保，价格适中，目前已经成为欧美国家主要流行的地板种类，并在近年逐渐被中国老百姓所接受。万科的精装房大都使用此种地板。
“南浔实木复合地板的原料一般是速生材，比较便宜，这些树木生长周期快，几年时间便可成材，不会影响原始森林的砍伐，如江苏和江西等地的杨树和澳大利亚的桉树。这些木材比较轻，容易加工，作为基材比较稳定。”赵青云告诉记者。
强化复合地板是利用原始森林砍伐下的滞压产品，因材质不能制作正式家具，将其粉碎后用胶水经过高温高压挤压而成，由耐磨层、装饰层、基层、平衡层组成。强化复合地板彻底打散了原来木材的组织，破坏了各向异性及湿胀干缩的特性，尺寸极稳定，尤其适用于地暖系统的房间。还可用电脑仿真出各种木纹和图案、颜色。
天灾“人祸”成全了南浔
南浔成为“中国木地板之都”并非巧合，而是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
最早的实木地板加工基地是在东北，以吉林敦化和辽宁抚顺为中心。主要原料是林场采伐剩余木料，用来加工小型实木地板，又称实木拼花地板。上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期，拼花木地板很流行。
东北木地板加工基地“沦陷”后，西南地区接过接力棒。1998年，西南以成都、昆明为中心的实木地板加工基地形成，这时候开始有西南桦、山榉木、柚木地板出现，木地板的规格也逐渐变大，表面都上了油漆。
然而，1998年的一场特大洪水，又使格局发生了转变。当年受灾惨重，政府开始意识到森林资源的减少也会使气候异常，于是决定推进“天保工程”，即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主要在长江上游、黄河上中游以及东北、内蒙古等重点国有林区。
由于西南地区用的是国产材料，原料受到“天保工程”限制，这时，珠江三角洲的木地板产业快速发展起来，主要集中在广州、深圳、东莞、中山、顺德等地区。这些地区生产的木地板质量、油漆工艺、生产工艺及材料选用都比较好，原料开始采用进口材料。进口的原材料有很多种，主要来自南美洲和东南亚，如马来西亚，还有少量从俄罗斯及非洲等地进口。
好景不长，天灾再次降临。2004年底，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附近海域发生里氏9级地震并引发海啸，致使东南亚蒙受巨大损失。和中国一样，此后东南亚各国开始有了环保意识，注重本国森林资源的保护，木地板原材料出口数量有所下降。
而此时，浙江南浔木地板业已经崛起，2003年达到全国实木地板总销售量的50%。海啸后，原料受到限制，2005年市场一度出现萎缩，但南浔没有因此消沉，经过努力，成为业内公认的“全国生产规模最大、品牌数量最多、区域最集中、产业链最长”的实木地板生产基地。
“这两年情况又有所改变，上海的实木地板市场正在形成，不过不是原料基地，主要做市场营销。我们都不进口了，开始去上海进货。”南浔的一个地板厂的业务员刘毅对记者说。
刘毅是记者在南浔木地板批发城碰到的，当时记者正在考察地板的零售情况，刘毅去批发城拿货，正好记者有一些技术问题想咨询，于是上前搭讪。刘毅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小伙子，他主动提出带记者进工厂参观，“我们是搞代工，贴牌生产，价格好商量，你懂的！”
进入门槛低和经营混乱
此时为9月中旬，夏天的热气仍未退去。在南浔经济开发区，木地板厂的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工作着，随处可见的户外广告牌及代言的各路明星，将这个略显杂乱的城镇衬托得颇有范儿。除了零星来古镇旅游的游客外，大部分来南浔的都是做木地板生意的大客户和操着各地口音的小商小贩。
一路上，记者看到坐落在两边农田中的地板厂，和农户的房屋拥挤在一起，分不清谁是工厂谁是住家。马路上尘土飞扬，空气里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一些地板厂没有大门，仓库里也很少有先进的设备。刘毅告诉记者，越来越多的地板厂之所以向郊区挺进，因为市区很多地皮都被房地产开发商占领了。
终于到达刘毅的工厂。这是一个简单的家庭作坊，但面积不算小，大约600平方米，仓库里存货不多。刘毅向记者展示了他们的产品，有橡木、桃木等材料，木板有宽有窄，价格在100-300元/平方米之间不等。
据介绍，如果原材料是原木，需要在工厂开料后进入烘房烘干，如果是直接从国外进口已经初步加工的坯料，可以直接投入生产。生产前要进行初检，将外观有严重瑕疵的挑出来，没问题的坯料先进行面层打磨，保证平整性，再加工短边企口，也就是给板材开槽，开槽处会有一些毛边，要经过手工打磨。接着就是上漆，先喷一遍底漆，然后再上一遍底漆等。
这是实木地板正常的加工流程，但现实中工厂并不会保证完成每个环节。记者在调查时发现，很多工厂的木板都用双氧水进行漂白处理，而且漂白时工人没有保护措施，空气里有刺鼻的味道，个别工人会自备眼镜、口罩和手套。刘毅告诉记者，用双氧水漂白的板材一般是质量较差的，“外国人特喜欢板材表面有节的，他们觉得天然，中国人就喜欢没节的光滑的，所以才会增加工艺的复杂性，比如打磨和上漆。”
刘毅说他工厂里的油漆是从台湾买来的，在记者追问下，又改口称是大陆产的。“现在胶水成本在提高，用国产的便宜，但国产的质量和进口没区别。我老婆今年刚生孩子，家里也用这种地板，还不是没事！”
当记者索要质量检测报告时，刘毅一脸不在乎：“检测报告随便给你打一份就行了。”这也可以随便？刘毅大吐苦水，“木地板这行的利润很低，因为进入门槛不高，100多万就能建个厂，不像其他建材利润率高，比如瓷砖，但门槛也高，瓷砖前期投入需要四五百万元。”刘毅进一步补充说，“我们现在都去上海进货，如果你在上海买原材料，我们只加工也可以，这样大家都省事，自己注册个牌子就可以做了。”
不得不说“你好毒”
人类为了避免自然灾害和动物的袭击，学会了盖房子。春秋末期，伟大的发明家鲁班诞生，他发明的木地板，改善了中国人的生活。到了现代，人类又掌握了先进的建材和装修方式，开始热衷于室内装潢。
随着环保意识的提高，人们对屋内有害物质的认知水平渐渐提升，装修住宅时会选用天然建材和亲近大自然的实木地板。但据知情人透露，实际上大部分市民的房屋中，都充满了有毒性的化学物质。
从事环保业的可岚告诉记者，很多地板并非真的实木地板，而是模仿原木的纹路，比如实木复合地板是将几层薄木板结合在一起，在表面贴上木头纹路，然后加压而成。而木头纹路的表面，有些是利用甲醛做过防腐处理的，在施工时会用到大量黏合剂，这些黏合剂属于对人体有害物质。
可岚的这种说法，也叫贴皮，记者在南浔批发城调查时一位商户也曾说过。据商户透露，天然实木地板的油漆是薄薄的一层，用肉眼能看出来，而贴皮的实木复合地板用胶水黏合，地板中甲醛是否超标，关键要看胶水是否符合国家标准。“只要是中国的胶水大都有问题。装修完一定要晾一段时间再住人。”
据可岚透露，就算购买100%原木地板，也没有想象中环保。为了防虫和防蛀，这些木材会浸泡在浓度40%的甲醛稀释液中6个月以上，然后加以干燥。而干燥的过程中，会被喷洒漂白剂、杀菌剂和亮光剂。除此之外，也会用附着力比较好的CCA处理过的木材代替泡甲醛的木材。而且为了防止实木扭曲变形，会在表面涂化学物质，因此很难避免挥发性有机化合物的释放。
所谓的CCA，就是含有铬、砷、铜的木材防腐剂，毒性更强，是受到法律管制的致癌物质。其中，砷比甲苯的毒性更强，并且能导致脱水、血压降低、昏迷和肝硬化。经过这些物品防腐处理的木材，会含有致癌物质，对2-15岁的小孩特别危险，因此美国政府从2004年开始，就禁止使用含有砷的木材防腐剂。
对强化复合地板而言，地板环保的最主要标准在于甲醛的释放量。强化复合地板在中密度纤维板(MDF)上面涂覆好几层三聚氰胺来加强硬度，把印刷着木头纹路的膜贴上去，这种地板除了材料含有害化学物质，在制作和施工过程中使用的大量化学黏合剂，也是一大问题。
“黏合剂中的甲苯会造成头痛、眩晕、失眠等症状，要让这些物质安全释放出来，可能需要几个月、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时间。即使是被认为比较安全的冬天，也会继续释放出来被人体吸收。”
标准到底听谁的
万科“地板门”发生后，有关木地板的质量检测标准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当时，万科总裁郁亮表示，今后万科将提高整个抽样检查的覆盖面和密度，并呼吁政府出台一个关于精装房的统一标准，便于业界执行。
对此，赵青云向记者强调：“国家标准是有的，如果检测结果符合国家标准，甲醛就不算超标。万科没有采用国家标准，它自己设定的标准，过于注重品牌宣传，其实产品合格就行了。”他说，除了国家标准，还有行业标准，南浔大的地板企业基本上都在参与实木地板、强化地板等标准的制定，比如世友就主导制定了碳化物(通过物理方式将地板内在组织结构破坏，使其不容易变形腐烂，用于户外日晒雨淋)的标准。在标准上行业龙头老大往往具有发言权。
那么，国家标准到底是什么？
为防止有毒的建筑材料和装饰材料对人体健康的损害，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和国家建设部联合发布了国家标准《民用建筑工程室内环境污染控制规范》公告，标准编号为GB50325-2001，于2002年1月1日起实施。后来进行了局部修订，很多条款变成强制性条文，在2006年8月1日起正式实施。
《民用建筑工程室内环境污染控制规范》规定，民用建筑工程室内用人造木板及饰面人造木板，必须测定游离甲醛含量或游离甲醛释放量，游离甲醛含量或游离甲醛释放量的限量划分为E1和E2类。当采用环境测试舱法测定游离甲醛释放量，限量标准是E1≤0.12mg/m3；当采用穿孔法测定游离甲醛含量，限量标准有E1≤9.0mg/100g和9.0mg/100g＜E2≤30.0mg/100g两种。当采用干燥器法测定游离甲醛释放量，限量标准也有E1≤1.50mg/L和1.5mg/L＜E2≤5.0mg/L两种。
根据规定，饰面人造地板可采用环境测试舱法或干燥器法测定游离甲醛释放量，当发生争议时应以环境测试舱法的测定结果为准；胶合板、细木工板宜采用干燥器法测定游离甲醛释放量；侧花板、中密度纤维板等宜采用穿孔法测定游离甲醛含量。
2004年，在国家标准《胶合板》中(GB/T9846.1-9846.8-2004)又标示了目前我国和国际上对人造板及其制品中甲醛释放限量的最高标准，即E0级限量，E0≤0.5mg/L。
国家标准一直存在，可企业能否恪守国家标准是另一回事，质监局能否尽职抽检又是另一回事。前一阵有媒体报道，光明乳业总裁郭本恒公开吐槽，称去年国家抽检光明，一年抽了4553次，“这样抽会抽死人的”，他说。
对此，赵青云坦言，对木地板企业而言，一年不知道被抽检多少次，有国家木检中心抽检，省里抽检，企业自己还要抽检，抽检分时段有侧重点。另外，木地板运到外地销售的话，当地质检局也要抽检，有的是强制抽检，有的是举报抽检，有的是例行抽检。“企业要应付多次抽检确实不容易，有时20片木板的包装，质检局会抽掉其中10片，抽检员自己再带走10片，这些损失对企业而言都是经营成本。经济好的时候，揩点油可以承受，经济不好的时候，小企业的日子就难过了。”(为保护采访对象，文中人名皆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