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方雨告诉记者，可以拿自己人头担保，这个地方应该有钢筋，但是没有。
工人证实，混凝土全部是自己用搅拌机搅拌而成。
《中国质量万里行》
文/李凡 本刊记者 王黎明
包工头揭开工程黑幕
“5月27日5时30分许，上海市闵行区淀浦河南岸的‘莲花河畔景苑’一栋13层在建住宅楼发生倒覆。”当这则爆炸性新闻出现在媒体上时，江苏省宿迁市沭阳县的胡方雨正在为追讨一笔被该县二建拖欠的工程款不停地奔波。塌楼事件发生后，老胡再也没有心思追讨这笔款子，他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和担忧中。
拖欠胡方雨工程款的凝申花园项目位于沭阳县李恒乡，是当地招商引资过来的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投资商是上海人。在凝申花园项目现场记者看到，该项目1号楼、2号楼主体已经完工，内外墙粉刷完毕，只留下几个工人看管现场。一位工人告诉记者，该项目于2007年底开始施工，主体工程大概在2008年6月完工，附近的村民已陆续来这里购房。
“看着村民们购买这样的楼盘，我心里就万分地愧疚，眼睁睁地看着乡亲们往火坑里跳，自己却束手无策。”胡方雨告诉记者，这么多天来，他一直为儿子参与了这项问题工程，自己没能及时阻止而陷入深深的自责。
胡方雨在天津经营着一家劳务公司，主要从事建筑行业的劳务“清包”业务，在外拼搏了大半生，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儿女们能够有出息。为了让儿子施展自己的才华，大儿子胡啸大学毕业后，在他的扶持下也搞起了工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儿子接手的第一桩工程就做成了“问题工程”。
2007年12月份，胡啸承揽了沭阳县李恒乡凝申花园的一二号楼主体工程。承揽这项工程时，胡啸刚走出学校大门不久，对建筑知识一窍不通，也没有施工资质。为了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胡啸挂靠到了沭阳县第二建筑公司，后者还和沭阳县凝申花园开发公司签订了工程承建合同，胡啸被任命为项目副经理。为了支持儿子工作，胡方雨专门从天津的工地调了两大轿子车建筑工人，以“清包”的方式进场施工。
工人进场施工后不久，胡方雨就发现总包方为了降低成本，施工中使用了许多非标钢材，这种钢材每吨比国标产品便宜六七百元，整个工程用了三百吨左右钢材，仅此一项就能节约成本二十多万元。据他介绍，这些非标钢材的质量很不稳定，有些标注12号的钢材，有时连10号都达不到。而且，非标钢材大都是再生的，生产钢材的主要原料是废铁，废铁的表面已经氧化生锈，用废铁做出的钢材含碳量高，没有什么韧性，特别容易折断。胡方雨气愤地说，“工程质量关乎百姓安危，当地的相关部门对使用非标钢材一事不闻不问，去年3月份左右，质监站在一次例行检查中发现使用非标钢材，工作人员当即责令总包单位添加钢筋进行加固，总包虽口头承诺添加钢筋，但始终也没有落实，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据胡方雨透露，二号楼标准层按照最初的图纸设计，三层的楼板每隔10厘米放一根钢筋，后来开发商为了节约成本，将图纸进行了变更，按照新的图纸卫生间每隔15厘米放一根钢筋，客厅的距离不变。蹊跷的是，在实际施工时，监理公司和施工单位都将图纸搞颠倒了，卫生间楼板中的钢筋距离没变，客厅楼板中钢筋的距离却变成了15厘米，当时发现这一问题时，三层已经封顶，最后只好将错就错，此工程也就没有再返工。
胡方雨在施工中还发现一件怪事，捆绑钢筋的箍套也明显细了很多。几经打探老胡了解到，在沭阳县城周边分布着许多制造“箍套”的作坊，生意都非常繁忙，他们主要从事来料加工，但奇怪的是这些作坊加工时都不收取工时费。这些钢材通过设备进行冷拔，每米国标钢材通过冷拔可以延长三分之一，这些作坊根据来料的长度计算出“箍套”的数量，延长的部分则作为劳酬，赚取“箍套”后再向其他建筑商销售。“大部分工地用的都是这种‘箍套’。”胡方雨说。
按照国家相关规定，施工中应该使用具有相应资质的搅拌站提供的经过检验合格的混凝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工程的质量。
然而，凝申花园一二号楼主体工程施工中使用的混凝土全部是工人自己用搅拌机搅拌的，施工中使用的水泥也没有进行检测，砂浆及砼的标号均达不到标准。“砼回弹基本都不合格。”胡方雨说，“令人不解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工程，最后竟然顺利通过主体验收。”
没有施工许可证的建筑主体竟通过验收
除了胡方雨披露的以上情况外，凝申花园项目从施工开始各项手续就不完备，长期无证作业。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建筑项目开工建设必须先取得施工许可证，而凝申花园项目在开工近一年后才取得施工许可证，严重违反了国家有关规定。
据了解，在江苏沭阳县，像凝申花园这样没有取得施工许可证就开工上马的项目并非个案。更为荒唐的是，就是这样的项目照样可以通过相关部门的验收。当地质监站工作人员解释说，先施工后办手续的很多，政府工程都是带头的，江苏省质监总站曾就制止先施工后补办手续现象强调多次，但地方执行效果不佳。
在沭阳县行政服务中心建设局窗口，工作人员提供给记者的资料显示，凝申花园项目的施工许可证是在2008年11月13日办理的，同时显示，这个项目属于先施工后办手续，有关部门对其罚款后补办了施工许可证。据国家有关法律规定，建设项目要严格执行规划许可、招标投标、施工图审查、施工许可、质量监督、安全监督、竣工验收备案等法定建设程序，不得规避建设行政主管部门的监管。然而，记者根据沭阳县行政服务中心提供的资料发现，除了施工许可证外，该项目其他手续都是在施工以后补办的，比如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是在2008年9月1日办理的，图纸审核日期为2008年5月21日，招标投标日期为2008年10月21日，更为关键的质量监管手续，建设工程质量监督通知书上的日期为2008年11月10日。
凝申花园项目附近的村民告诉记者，他们不敢住进这样的房子，混凝土是现场搅拌的，所以担心房子会出现质量安全问题。带着村民的担心，记者来到项目监理单位——江苏志远工程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凝申花园项目监理总监游东说，项目的主体验收大概在2008年8月，至于为何没有办理施工许可证就开始施工，他告诉记者，这在沭阳有一定的普遍性，这样做一是为了赶工期，另外就是规避各种税费，减少开发商成本。
游东的说法在沭阳县建筑工程质量监督站得到了证实。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沭阳，先施工后办手续的比较多。根据有关规定，未经施工许可的建设项目不得开工建设，擅自开工的要依法查处。未经施工许可的建设工程不得出具工程质量监督报告，不得进行竣工验收备案。但凝申花园的施工工人告诉记者，在他们施工时并没有见到有主管部门前来制止他们。
相反，沭阳县建筑工程质量监督站还为该项目办理了建设工程质量监督手续，时间为2008年11月10日。此时，该项目已经施工近一年，而主体工程也已于同年8月通过验收。
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房地产是当地最重要的产业，当地政府为了吸引资金来本地开发，为开发商提供了诸多便利，其中就包括手续不全就可施工。记者在沭阳县城注意到，新楼盘或者正在建设的楼盘比比皆是。当地市民告诉记者，沭阳县城及周边楼房现在足够全县居民居住，但新项目还在开发，不知要卖给谁。
房地产项目遍地开花，建筑工地都在如火如荼赶工期，大量非标钢材混进建筑工地，施工中的水泥未经过检验，这样的 工程照样能通过相关部门验收，究竟是个案还是普遍问题？带着各种疑问，记者找到了沭阳县建设局。
建设局一位领导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以前从未有人投诉凝申花园的质量问题，他们将马上组织人员进行检测。当记者提到建筑企业出租资质是否应该吊销其资质时，这位领导连连点头称是，但是，截至发稿，记者也未从沭阳县建设局得到任何消息。
据悉，上海塌楼事件发生后，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已经发出通知，在全国范围内对在建工程进行一次建筑质量检查。沭阳县相关部门能否以这次检查为契机，彻查当地建筑工程的质量？我们拭目以待。
